谈《私人订制》的讽刺突破
它就是客观规律,普遍人性。谁扛得住啊
P:你自己给《私人订制》打分,完整性打了5分,娱乐性打了6分,批判性打了9分,你是以什么标准去做这个打分的?
F:其实也是很感性的这么一说,也没有什么。就是对我自己来说,电影本体上它不是一个很好的作品。但是,你要说,它有多不堪入目,它也谈不上。它在某些方面,我认为在中国电影里头,它肯定是处在先锋的位置,它就是这么一个矛盾体。
我其实是在一个疲劳期,我就是赶紧拍一个得了,但是我再怎么凑合拍一个,我觉得它里头也得有点含金量。拍喜剧你还得需要一个特别乐观的心情,但我现在确实乐观不起来。还有,就是喜剧分好多类型,有一种就是滑稽剧,有一种就是浪漫的喜剧,爱情故事啊,还有一种就是比较讽刺的。原来中国没有讽刺喜剧这种东西,从《编辑部的故事》开始,观众非常喜欢这些东西。但是这批观众过去了,这批观众现在都五六十岁了,新的观众又回到比较简单的喜剧上头来了。我这种喜剧就是在语言里头夹枪带棒,然后使用某种习惯的过去的政治环境下,说出来的那些不着四六的话,然后把它转换语境,张冠李戴。我们这批观众,对这种语言,这种幽默感,他就很吃这套。包括《私人订制》,其实它的主力观众也是咱们这拨儿。年轻的小孩根本不知道你们说什么,这个有什么意思啊?这个?
跟我同龄的很多观众他能读懂那个,比如什么是雅什么是俗,其实谁在这儿真正讨论雅俗了?其实它就是有一些黑色幽默在里头。你不知道什么是雅吧,那咱们就用排除法,咱们肯定都是俗人,谁敢说自己是一个雅人啊?那你不是马上就太被动了。那就是说,反正我们不行,它最起码是不俗,它实际上在这个里面开始偷换概念,你知道吧?就是这个,这种,其实我们过去《编辑部的故事》也大量的都是这种东西,那个时候观众也是特会心,现在年轻的观众,他绕不过这个弯来。
P:他喜欢那种直给的东西?
F:嗯,对。稍微绕点弯他就跟不上趟了,他就放弃。在我看来,比如说,我们给大导弄个雅六条,四不二坚持,它使用的这些话,都是对政治术语的一种解构,讲一种思维。关于四不二坚持,不好听、不好看、不好懂、不接地气,两个坚持是坚持审丑、坚持莫名其妙。如果要是我,我就会特别乐,但是你能想象,现在的年轻观众,他真的,他睡觉了。互相的误会有那么大。
但是我觉得这个,我就是没有办法去迁就,我就是这样,我认为有意思的是这个。所以你要喜欢这个的,你看王朔写的这些东西会觉得特别有意思,你要是不喜欢这个的,你就是莫名其妙。我为什么说我们没变,可能观众变了?你比如说,丫追求雅,结果丫得了雅过敏,在我看来太他妈幽默一件事,但是观众他还是喜欢看宋丹丹,是吧?当然丹丹演得很不错,但是丹丹那段戏,剧本在这个故事上没有骨头,无外乎就是正话反说,是吧?谁买东西都是往下砍价,她往上砍,这,当然也是一种讽刺。
P:拍之前知道不知道年轻观众看不懂?
F:我女儿他们那一代,我不觉得他们会喜欢这个。但是那种东西我觉得她应该能看出来,就是它的好玩。
最后一个得了雅过敏,那个濒死的人,然后给丫最后用俗的办法来抢救,乃至给他拉到他们夜总会去,我觉得这种想法都是特别飞的想法。但是你看,年轻的观众,顶多那种幽默他能看出来,葛优说从来没来过,跟着来个人说把你那存酒给开了,顶多乐的是这个,但是像这种包袱,在我们这个里头完全是一个廉价的包袱,其实也是对他们不放心,才会安一个这样的包袱在那儿。
P:我想知道……
F:你看啊,就是说:“雅过敏无药可治,只能把您往俗窝里带了”,然后李成儒说:“俗到家了?”“俗到家了。”我觉得这个王朔都写得特狠。听完了,有一部分观众觉得特别逗,有一部分观众就觉得这有什么意思,什么俗到家了。
P:这个本子里面,你的想法和王朔的想法,各占多大比例?主要都是王朔的想法?
F:我说王朔把《你不是一个俗人》那个小说拿来,咱们就把那个改一道,我觉得《甲方乙方》还是有点儿不疼不痒,他也觉得是这样。所以我们就在一块聊,把它弄出来。我现在也记不清了,怎么聊到一个……先想的不是范伟那个,最早就是有一个导演咚咚咚站楼上了,原来想用《甲方乙方》的结构,钱康站楼顶上呢,要跳楼,为什么,太俗了觉得自己,必须跳楼。然后葛优他们看见了,哎哟!我操!这老钱怎么了?咱得救他去。完了就是他带着一个危机,就是这个人不管怎么说,得说服他,不让他跳下去,那咱们就想想办法,那咱雅。当时想怎么雅?那咱就换血。
P:这个是最早的?
F:最早的想法,原来只是围绕这个写一个故事,后来觉得干脆就弄一个好玩的,就是好多个故事,各种各样的。这雅的这个,其实它特别完整。我就是太俗,我要雅,那咱们就给他改造呗,但是问题是谁也不知道雅是什么,谁也不敢说自己代表雅,于是就只能是用排除法。排除法就导致,凡是我们喜欢,他就要反对,凡是我们他妈恶心的就要坚持,就是往这个方向走,这已经是黑色幽默了。然后就给他弄得没人样了,跟着就抢救,雅过敏,用最俗的来急救,急救完了,他们想办法就是换血。沿着这条路,越走越荒诞,越走越荒诞,这个是挺有意思的,但是它可能就会比较小众一点儿。它已经跟那个《甲方乙方》、《顽主》那种不一样了,它变成了一个彻底的荒诞了。
然后又想到了这个,说人最根本的梦是什么,一个是精神层面的,雅俗这个,还有一个就是贪官发财,怎么当官去。大致有一个想法,然后王朔就越说越好玩,就是老百姓不是老爱骂贪官?就是说你给谁放这儿,都逃不了,就是这个。它是那种“客观规律,普遍人性”,原来我们这里有这个词,后来给删了。它就是客观规律,普遍人性。谁扛得住啊?
P:这样的评论你会非常反感吗?就是说你把责任归到人民上了。可能你的理解,我不是归到人民上,我归到人民性上,是不是这样?
F:这个事确实跟人民有直接的关系,人民啊,人民有特别大的欺骗性,而且他自己都不知道,你说萨达姆,还有那个卡扎菲,人民给他们骗成什么样了,啊,上街咣咣咣咣地支持他,但凡一有风吹草动,不行,人民背叛他,人民太不靠谱了。